周泽楷是被黄少天拍醒的，在巨大的机械坟场里。

他睁开眼睛，接收到的图像是仿佛没有尽头的黑红的天空，被火焰的浓烟所遮蔽，空气里充斥着嘈杂的机器轰鸣声。

然后一张脸盖了过来，近在咫尺。

“太好了终于有个还好的！我是黄少天，隶属AI第六陆战队，你呢你呢？”

作为一个仿真机器人，黄少天的表情显得特别丰富生动。

周泽楷不知道自己睡眠了多久，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完成重新启动。在这段时间里他左右看了看，分析了一下现状。

“周泽楷……”他说。

过份缓慢的语速引起了黄少天的注意：“咦咦咦你怎么回事，内存条坏了吗？不会是硬盘吧那可就有点糟糕了，我帮你找找有没有好的内存……”

周泽楷拉住准备去翻“尸体”的黄少天，艰难地冒出两个字：“不是……”

黄少天眼睛眨了眨，特别黑亮的目光在眼睑后闪了闪：“咦，难道语音系统坏了吗？”

周泽楷点了点头。

 

 

黄少天显然也才醒来不久。爬起来后就在坟场里翻找还有没有和他一样完好的，拍了半天就拍醒了个周泽楷。

黄少天一点也没觉得沮丧。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太好啦还有一个醒着的，要不只有我一个闷死啦。”

他不知道周泽楷的语音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周泽楷也不知道，他们都不是修理型的。黄少天试图给周泽楷找个显示屏装在脑门上，这样可以让他把想说的话像字幕一样显示出来——这个疯狂的主意把周泽楷吓了一跳，作为一个仿真智能机，周泽楷还是有基本的审美观的。

他忐忑地跟在黄少天后面，还好后者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显示屏。周泽楷在对方抱怨的时候松了口气。

“哎呀到底怎么被丢到这里来的，你记得吗？”黄少天一边翻尸体一边问。

周泽楷摇摇头，记忆是非常遥远的事，但是他的记忆中有相关的信息：“战争，结束。”

黄少天眨了眨眼。

他们都是为战争制作的战斗型智能机器人，芯片里装着违反三大定律的残酷的杀人程序。战争结束后是要被处理掉的——规则里，似乎是有这么一条。

“哎呀真是的，战争结束了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黄少天挠挠头，能想起来的都是支离破碎的战斗场面，无比遥远而且模糊，“你有吗？”

周泽楷再次摇摇头。

“哎哎这些人怎么回事呢，既然结束了好歹先摆个庆功宴啊。死刑前都有最后的晚餐呢，哪有这么搞的。”黄少天喋喋不休地抱怨。

周泽楷觉得黄少天很有趣，即使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也一副精力十足充满活力的模样。

“不过，战争结束了啊，真好！”黄少天裂开嘴笑起来，右手握起拳锤了周泽楷的肩一下。

这是个军人之间庆功的动作。

周泽楷有些懵，在一片坟场里庆功实在显得有些诡异，而且无论胜利与否似乎都和他们无关了不是吗？但他还是握起拳，轻轻锤了黄少天一下。

“我去，给力点啊。”黄少天嘟哝着，又锤了周泽楷一下。

周泽楷用力给了他一拳。

“我靠！”黄少天叫了句，又笑起来。

正面的情绪就像会传染一样，即使是在这样的坟场里，在两个被遗弃的智能杀人机器身上。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黄少天扔了一只包给周泽楷，自己背上另一只。

那是他刚才一直在翻找的东西——损坏的机器上还未用尽的电池。

周泽楷接过包，显得有些茫然：“走？”

“走啊！”黄少天理所当然地说，“你要在这里等死吗？”

可是战争结束了不是吗？按规定，他们是要被处理掉的。

黄少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哎呀哎呀，处理是他们的事嘛，没处理掉也不是我们的错对吧。”

好像没什么道理，好像又有点道理。

“去哪？”周泽楷问。

“随便嘛！都没人下命令了，想去哪就去哪呗。”黄少天没所谓地说。

已经没有人给他们下命令了。规则里没写战斗结束后他们该怎么办，需要做什么。

靠……自己判断吗？

周泽楷发现黄少天有些危险，就是那种规则里写着，一定要处理掉的类型。

可是他觉得挺好的。

“哎这鬼地方，那不是天空对吧？”黄少天抬头看着浓烟缭绕的天顶，“那上面是不是有个盖呢？哎哎看不清楚，先去外面吧，我想晒晒太阳啊。而且有太阳也不用担心能源问题了，你呢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周泽楷思考了一会：“海……”

“啊？想去海边吗？”

“没看过。”

黄少天又找到了共同语言，这显然让他又开心起来：“哎哎，我也没看过呢，我是内陆陆战队的，你也是吧。”

周泽楷点了点头。

“好啊好啊，那我们先出去，找找有阳光的海边！走走走！真是的一直打仗，出生就打打打，我们去看看战争结束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拉起周泽楷，两个人刚走出两步，一个在空中巡视的小监视器发现了他们。

警报声突兀地拉响。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熔炉朝他们转过身来。那是个巨大的机器人，圆滚滚的肚子上裂开一张嘴，里面是炽热的铁水，它正吞噬着尸体。

现在它轰鸣着伸出八条细长的腿，站了起来。

“快跑快跑！”黄少天拉着周泽楷。

一道激光割破空气，将那个嗡嗡嗡叫个不停的小监视器射穿。

“哇——”黄少天看着射出激光的周泽楷，周泽楷也转过头来看他，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坚定。

熔炉轰鸣着迈开步子朝他们追来。

“不行那玩意太大了刷不掉啦！先跑先跑！”

两个人背着包，在坟场里狂奔起来。

 

 

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