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喝咖啡的猫

[喻黄]河神娶亲

给西酱的G文,解禁了放出来,除个草^^

这文恶趣味写得十分愉快,希望大家也看得愉快(๑´ㅂ`๑)


[喻黄]河神娶亲

 

九月初十,宜嫁娶、出行、会亲友,忌行丧。

“这妖也会看黄历啊,还挺会挑日子的。”黄少天说,随手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这天他早早带着卢瀚文来到蓝溪号称三大名楼之一的临江楼,占了二楼窗边赏江景最好的位子,就点了几样素菜,从大早上一直坐到中午最热闹的时候。卢瀚文年纪小经验浅,没黄少天那么皮厚,坐久了忍不住左瞄瞄右瞟瞟直怕被人赶,没想到不仅没见店家给眼色,坐到这会店小二居然还喜气洋洋地来给他们上菜。

“弄错了吧?”黄少天抬头道,“我们没点菜。”

店小二乐呵呵地一边摆菜一边回道:“小的见这位道长是外地来的,怕是不知道——今日是我们河神娶亲,宴请全城。”

“哦,”黄少天瞟了眼窗外挂的大红灯笼,“你们河神娶亲,还让你们破费啊?”

“怎么会呢?”店小二立刻摆手否认,“都说了是河神宴请全城,一个月前河神就差人来下过订了,那一出手就是鸡蛋大的夜明珠,噼噼啪啪倒了一桌子,便是我们那见多识广的老掌柜眼睛都看直了!”

那店小二绘声绘色地说着,又补充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可不止我们这一家,这城里上至三大楼六大阁,下至十八巷的小摊,今日都让河神定了——”他又伸手朝窗外一指,“连那十二画舫,也是一并定好的。”

这个黄少天早注意到了,窗外莽莽江面上停着十二艘雕龙画凤的画舫,拉着红绸挂着灯笼,将原本素色的江面点缀得一派喜庆。这会已经有不少人登上了船,穿着红衣的侍从们忙碌地穿来穿去,热闹得很。

“手笔这么大。”黄少天不咸不淡地评论,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

店小二没注意他语气里带的刺,还颇得意地继续道:“可不是,我们这临江楼不知给多少富贵人家办过酒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

“师叔,”卢瀚文忍不住小声道,“这和我们以前见过的不一样啊,会不会是搞错了?”

 

 

在店家眼里,坐这的是个年轻道士,带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却不知这两人来头不小。这卢瀚文乃修真界四大名门之一蓝雨观第九代弟子,修道时间虽还不长,但天赋卓越,人又勤勉,小小年纪便已得了出山的资格,目前正跟着蓝雨第四代弟子黄少天修行。

而这黄少天更是修真界的名人,乃蓝雨掌门的关门徒弟,号称年轻一辈剑修第一人,一人一剑镇守着蓝雨辖内六郡三十六县的平安。

话说不日前,这师叔侄二人接到线报,称蓝溪有妖作恶——

“等等等等,你说蓝溪?”黄少天忍不住插嘴问,“我记得那地不是有个大妖窝着吗?怎么还有妖敢来作恶?”

要知这妖修也有修正道和修邪道之分,盘踞在蓝溪的妖是水妖,修的是仙道,妖气清正,不染腥恶,平时护着蓝溪水事,被当地人当做河神供奉,双方各取所需,一直相安无事,如此已维系有百年之久。

只听那来上报的人略有迟疑地答道:“回黄少,此番作恶的正是那蓝溪的水妖。两日前河神祭上,那水妖突然降下昭示说要娶亲,让当地百姓给他送个新娘,连日子都订好了,就在一个月后。呃,此事事发突然,的确蹊跷得很,至于其中缘由,小人……”

黄少天听出对方为难,蓝溪那水妖道行深浅不知,估摸至少五百年以上,哪是这底下人敢招惹的,于是爽快笑着打断对方:“行了行了,是虚是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此这般,卢瀚文便随着黄少天入了城。蓝溪素来太平,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此地,结果发现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此之前,卢瀚文也跟着黄少天跑了不少地方除过不少妖。在他的记忆里,但凡被恶妖侵害的地方,一眼望去多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而蓝溪却是个繁华热闹的城镇。河神娶亲的事倒是真的,只不过他们一打探起此事,大部分人的反应居然都是喜气洋洋的,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妖怪作孽,而是件值得全城庆贺的大喜事。

这会卢瀚文终于忍不住道:“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说不定人家就是想娶个亲呢?”

话刚出口,黄少天手里的花生米一下砸到他脑门上。

“什么搞错?他一个妖,没事娶什么亲?”

“那,那什么,你们不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卢瀚文努力找理由,“那他一个妖,长这么大了,想娶亲也……”

又一个花生米弹他脑门上。“什么男大当婚,他一个妖,长了几百岁突然就思春了?要思几百年前就思了!再说了,人妖殊途你懂不懂?你当年入门学的基础都忘到哪去了,那妖能跟普通人成亲吗?能吗?”

他们这边正说着,忽然听碰地一声,抬头一看却是那店小二摔了碗。

这店小二再迟钝,这会也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来,怒道:“这位道长,小的见你年轻面善,想你是个正经修道的才好生招待你,没想到竟也和那些江湖骗子是一个路数!”

黄少天一听来了兴致:“江湖骗子是个什么说法?”

“哼,不就是你们这些穿个道袍就出来招摇撞骗的,非说我们河神是妖怪要收妖,无非就是想骗我们钱财!在你之前来过好几个,有的法坛都摆起来了,还不是被我们河神一口气轻轻松松吹走了!”

那店小二把刚摆上来的菜肴又一一收回去,不客气地冲两人道:“去去去,今天是我们河神大喜的日子,我们这不欢迎你们!”

 

 

走就走,黄少天干脆得很,冲店小二笑笑,拉上卢瀚文就出了楼。

卢瀚文乖乖跟着走。他和这小师叔虽差着年龄辈分,但黄少天性格活泼,从不摆架子,两人交流起来一直很顺畅。但这几天黄少天不知为啥显得有些不对劲,总是副话里有话、讳莫若深的模样。比如现在,卢瀚文瞟了眼黄少天带笑的侧脸,实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明明刚入蓝溪时黄少天还正常的,也不知怎么的,打探了一天下来就变成这样了。卢瀚文有些委屈地想。

“师叔,我们现在去哪啊?”走在大街上时,卢瀚文问。

黄少天环顾一圈,看着码头方向笑起来:“哎,这不指的明明白白的吗?”

话说方才他们在楼上说话时,便有白雾从江心弥漫开来,迅速覆盖整个江面,接着朝江边街道扩散。师叔侄二人方才出临江楼,便被这一团雾气给吞了进去。卢瀚文睁眼能见不过站在他身旁的黄少天,便竖起二指往额上一抹,开了心眼去看。这一眼望去,只见妖气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罩住整个江面,只留出一条通道,从江心直指码头。

“这真是挺明白的。”卢瀚文觉得自己智商被鄙视了。

黄少天手一挥:“走,过去看看。”

 

 

往码头行去的一路,卢瀚文观察着四周。这雾气来得如此突然,显然有异,当地居民却丝毫不觉害怕,依旧吃喝谈笑,甚至还颇兴奋地讨论:“这是吉时将到,河神显灵了。”

不远处码头上,喧闹的喜乐由远及近,是送亲的队伍正往那行去。

卢瀚文不是没见过恶妖借着娶亲的名号让百姓给他送生祭的,就几个月前他们才刚除了个。他也见过给妖送亲,那场面可不是这么个欢乐喜庆的模样。

“师叔,”卢瀚文斟酌着开口,“你觉不觉得,既然这里人都这么向着那河神,他可能真的不是什么恶妖?”

“是被那妖蛊惑了。”

“可是我也没见有人中邪啊?”

“妖收买人心也不一定要用邪术。”

“师叔你在干什么?”

“点傀儡香啊。”

卢瀚文一下捂住鼻子往后蹦出三尺。只见黄少天燃起一根香,一口气吹过去,那香顿时化作几缕白烟,融进茫茫雾气中。黄少天这才笑笑,朝那送亲队伍走去,卢瀚文连忙闭了呼吸跟上去。

那送亲队伍抬着花轿一路敲锣打鼓行到码头边,因着中了傀儡香,浑然不觉有其他人混了进来。黄少天悄然无息地走到花轿边,伸手撩起帘子朝里看了看,卢瀚文正觉得不妙,就见黄少天一伸手,将那新娘子拉了出来。

那新娘子本也中了傀儡香,正浑浑噩噩的,被人这么一拽顿时醒了,花容大变就要开口大叫,黄少天手更快,疾如闪电地往她额上一点,那姑娘立刻瘫软下去,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卢瀚文目瞪口呆看着,还不来及做反应,便见黄少天把那昏迷不醒的新娘往自己这边一推:“来来,好好接着,怜香惜玉点啊。”

“我——”卢瀚文实在不知该如何接,只得轻轻扶着让那姑娘躺到地上。他不觉有些同情这姑娘。根据他们这几天打探的消息,一个月前河神突然宣布要娶亲,蓝溪城立刻当作头等大事来办,昭示全城让愿意做河神新娘的姑娘去河神祠里登记。蓝溪县令和祠里主持的意思是,先看看有没有自愿的,没有再去想办法挑,没想到消息放出去,当天下午河神祠门槛就被踏破了。蓝溪人素来信奉河神,河神说要娶亲那自然就是要娶亲,压根就没人往生祭这方面想。

因着想嫁的姑娘太多,蓝溪城干脆搞了个选秀,连着选了一个月,从诗词歌赋比到厨艺女红,最后才选了这么一个他们觉得色艺双绝、配得上河神的姑娘出来。

可惜现在看来,这场婚是无论如何都结不成了。

卢瀚文看看这昏迷的女子,又看看四周浑然不觉的送亲队:“师叔,你觉不觉得你才比较像恶人……”

“什么‘你、你、你’的,咱们一同下山斩妖除恶,要说‘我们’,知道吗?”黄少天随口教训道,“再说那妖又不是真要娶她,我们这是救她你知不知道?”

他们说话间,忽听队伍领头的人大声道:“吉时将到——”随着这一声,喜乐的喧闹声顿时停下,气氛一时显得庄严肃穆。

黄少天手中转着那新娘的红盖头,又听那领头的长喝道:“请——神——使——”

卢瀚文好奇心重,朝队伍前头仔细看去,只见两人应声走到江边,一人架起一面大鼓,重重敲下去,另一人则抱着一面铜镜,朝江面晃去。

待九声悠长的鼓声响过,一支红色的小船自浓雾中驶来。船上既无帆也无浆,卢瀚文开了心眼,看得出是一只巨龟托着那船朝这边游过来。

“师叔你看——师叔你干嘛呀?”卢瀚文一扭头吓了一跳,只见黄少天不知何时钻进了那花轿中,正撩开侧窗帘子朝外看,身上还裹着那刚从那新娘身上扯下来的红披风。

卢瀚文一脸震惊地盯着他,脱口而出:“师叔你,你这是要骗婚啊?”

“去去去,你这小鬼怎么说话的?要骗也是那妖骗婚好不好?”黄少天纠正道,“再说,你看这整条江都给封得密不透风的,哪还有别的路可以入江的?”

你就扯吧你,你还号称当代剑修第一人呢,入个江有什么难的。卢瀚文默默腹诽,没说出来,这几天下来他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套路太多,他一点也不懂。

那边迎亲的小船静静靠了岸,黄少天笑笑,朝卢瀚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头缩回去将帘子放下来。在那帘子落下的瞬间,卢瀚文依稀看见黄少天自己将那红盖头罩上了。

“恭迎神使——”领头人又朗声道,一队人齐刷刷拱手弯腰低下头去。卢瀚文拦不住黄少天,只得匆匆给自己画了个隐身符,护着那昏迷的新娘避到一旁。少顷,只觉地面震了震,两尊身高足有丈余的人形一前一后落在花轿前,显然是两水妖前来迎亲。

那两水妖落下后,便停在那不动了,场面一时十分安静。卢瀚文躲在一旁不敢发出声音,初时看那两水妖毫无动作还觉得诧异,渐渐地在这沉默中他莫名感受到了同病相怜的味道。

那送亲队伍弯了许久的腰,也不由奇怪起来,领头人大着胆子道:“两位神使,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呃——”其中一个水妖挠挠头,十分不情愿地问道,“就是这个了吗?”

那领头人自是不知道轿里的人已经换了,当即有些慌:“神使若是不满意,我们还可换一个……”

另一个水妖忙道:“别换别换,不敢不敢。”

卢瀚文看向两个水妖的眼神立刻从犹疑变成了满满的同情。待那两水妖抬起轿子踩着江面离去,卢瀚文听到黄少天远远传了句密语过来:“你师叔我去成个亲——啊不,惩个恶就回来,你就不用跟着了。”

卢瀚文乖巧地密语回道:“若是师叔一日后还不回,我就回山上请祖师爷。”

“总算机灵了……呃也不用一日这么急,三日吧……”

只见那花轿平平稳稳落在小船上,朝着江心驶去,转眼便消失在白雾里。

 

 

黄少天坐在那花轿上,只觉随着船身摇晃了一阵后停了下来,知道是到江心了。船上水妖的气息已经远去,便连那巨龟也不见踪影,黄少天深吸一口气,闭了心眼,四周顿时一片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察到有人站在花轿外,面前的红帘被掀开来。黄少天头上罩着盖头,只能从红纱下面看见对方深色的衣服下摆,显然也是穿戴妥帖了来的。

此前黄少天想过很多见面时该说些什么,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却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对面那人也是,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看着他。

双方这么沉默了一会,黄少天长吁一口气,伸出手去,只见对方也抬起手来,却不是来握他的手——黄少天收手回来,只见手心里给塞了只杯子。

他一时禁不住笑出声来,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对面那人方才应是与他做了同样的动作,这会靠过来,拿走他手中的杯子,又朝他伸出手。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覆过来,黄少天端坐不动,只觉颈边一凉,那人已退了回去,手中多了一束黑发。

黄少天隔着红纱,只见那人伸出两只玉色的手,十只修长的手指优雅从容地编起那束头发来,不一会,将那编好的成品放入他手里——却是那束头发束了三片玉鳞,做成个腰坠的模样。

做完这些,那人一扬手,笼罩全城的薄雾顷刻消散,便如一场盛宴终于揭开了帷幕。那蓝溪居民早早等着这一刻,随着此起彼伏“开——宴——”的声音响起,一时间觥筹交错,鼓乐喧天。

黄少天此时闭了心眼,看不见外边的景象,但那喧闹声已传入他的耳朵,不用看也能想见此刻蓝溪全城欢庆的模样。

但那些都是遥远的,与此刻的他毫无干系。

只听对面那人也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你看我记得对不对?”

黄少天原本以为自己早不记得对方声音了,这一声响起,他又不觉恍惚起来,原来还是那般熟悉,并无半分变化。

他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那长发束的玉鳞,笑着道:“对或不对有什么要紧?你个妖,学什么人成亲的礼数?”他带着些挑衅意味地道,“你倒是让我看看,你们妖是如何成亲的?”

对面那人安静片刻,黄少天透过红纱,只见他嘴角扬起。

此刻那十二画舫时喝酒庆祝的人,只觉外面忽而狂风大作,波澜翻滚,奇的是那船身不知被什么护着,在这狂澜中纹丝不动。

船上的人大着胆子朝外看去,只见激流在江心形成了个巨大的漩涡,一道白色的龙影直冲上云霄,又一头扎进江底。

“是河神!是河神啊!”

而在那风暴中心,黄少天伸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我抓住你了,你怕不怕?”

 

 

六百年前。

城东黄家忽而办了场丧事。那丧事办得匆忙,虽然请了道士来做全法事,但既未通知乡亲街坊,设了灵堂也不许人去凭吊,显得潦草而冷清。

一时间引来议论纷纷:

“你说黄家那小少爷,从小就舞刀弄剑的,身子骨皮实得很,啥病没生过,谁能想到这一下就病得起不来,一下子人就没了。“

“这事邪门得很,听说那小少爷不是病,是撞了邪魅。那大夫哪治得了啊,别说大夫了,黄家重金请了高人来,一样救不回来。”

“这么邪门?”

“嘘——我倒是听说那小少爷其实还没死,是有高人要收了回去修道,做场法事,了却尘缘,这才不许旁人去看。”

“那黄家也舍得……”

“那人都要死了,不这样救不了,舍不得也没办法啊!”

那丧事办到第三天夜里,天空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喻文州踏着雨来到城郊竹林,只见一座素净的灵堂孤零零搭在那,果然如他人所说,冷清得很。并不见有家人随从在,只有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道士,坐在灵堂前叼着烟管吞云吐雾。

喻文州在几步开外停下来,朝那道士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道:“前辈好。”

那道士眯着眼睛看向他,烟管子冲他点了点:“去去去,你个小妖倒是会占口头便宜,谁是你前辈了?”

喻文州笑笑,以他修为自然看得出,眼前这道士同他一般水族出身,真身乃是一尾长胡子老黑鲶。

但此刻对方不认,他也不反驳,乖巧地站在那。毕竟对方走的是修仙的正经路子,和他这种修邪道的本就不是一路人。

大概是见他态度恭谦,那道士又仔细打量起他来。在常人眼中,站在这的是一个白衣少年,长得儒雅清俊,眉间一道红痕,煞是好看,但那道士看来又不一样,眼前乃是一条红额白鲤,额上已修出一只角,另一只角也隐隐成型,浑身妖气冲天。

道士摇摇头,连声道:“可惜,可惜。”

这世间的精怪,原本并无灵智,自然也无是非对错之心,大多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灵性方才走上修道之路,是正是邪,原非他们本意。

便如眼前这妖,身上妖气虽重,血腥气却不浓,可想的确不是什么恶妖。但他走的本就是邪道,呼吸间便要吞噬其他生灵精气,待得他把那第二只角修出来,便要成这世间灾厄,到那时,不管他本人意志如何,存在本身即是恶,更加难容于世。

喻文州本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来的,此刻见这道士对自己并无杀意,于是又行礼问道:“请教前……道长,要如何才能修成道长这般?”

道士讪笑道:“你都修成这般模样了,现在倒想走正道了?”

“与正道邪道无关,我不想害身边之人。”

道士慢悠悠吐了个烟圈:“你这辈子没机会了。”

“下辈子还有机会也可。”

他态度进退有度,回得从容坚定,道士这才有些动容,语气缓和下来道:“那你得把这只角拔了才行。”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朝着灵堂里偏偏头:“说话快点儿。”

喻文州一愣:“道长让我进去?”

“呵,现在不让你进,我怕这是真要办成丧事了。我守在这想你也惹不了什么事,快快快。”

 

 

那灵堂里倒还是生人房间的布置。黄少天靠坐在床头,听见门边铃铛响起来,脸上浮现笑意:“文州,你来了。”

喻文州就在门边站定了,温和地回道:“嗯,我来了。”

“你听说了吗,有个很厉害的道士要带我要去修道了。等我修成再回来找你,到时候我就不怕你了,换做我克你了,你怕不怕?”

见他说起话来仿佛还是那般神采奕奕的模样,喻文州脸上也露出笑容:“怕,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来看我惊慌失措的模样。”

黄少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高兴起来,又朝喻文州抬起手:“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走近点让我看看你,不然等我修成归来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黄少天此刻说话虽还是轻轻松松的语气,但他身形憔悴,面上毫无血色。喻文州知道,他那双眼睛也早虚弱得看不见了,哪里还敢靠近。但这会黄少天朝他伸出手,喻文州知道他那执拗的脾气,自己不过去他怕是要起身下床来。

黄少天又朝前伸了伸手:“文州?”说着只觉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顺着握过去,却是个杯子。那递杯子给他的手便在杯子那一头,他手握过去,那手便收走了。

他握着杯子靠回去,听见喻文州说:“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

“后会有期。”黄少天道。

“后会有期。”

他看不见的是,喻文州站在门边看着他,抬手一下掰下自己的角,随手便扔进了一旁火堆里。

 

 

“这就出来啦,好好好,省得我去催,老朽也讨厌做那恶人……”道士说着一抬眼,话语不觉停在嘴边。

喻文州朝他行了个礼,一步一步慢慢朝外走去。

“哎哟,”道士在他身后道,“我看你这人像个慢性子,没想到做事还挺冲动的。”

喻文州回身笑笑:“前辈何不夸我行事坚决果断?”

“喂喂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把那只角掰了有何后果啊?几百年道行说扔就扔啊?”

“不过就是退回原地,把这数百年走过的路重新再走一遍罢了。不可惜。”

那道士露出诧异之色,继而笑起来:“你倒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辈。”

说着,忽而手一扬扔了个东西过来,喻文州抬手接住,竟是一本修真入门的心法。

“去吧去吧,看你自己机缘造化了。”

 

 

那天夜里喻文州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江边,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白影没入滚滚江流中。

 

 

二十年前。

喻文州在蓝溪当了上百年河神,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蓝溪这地界居然就归黄少天管。

当年那道士不肯留名姓,也不说出处,便是不想让尘世中人再去寻黄少天。天下修真教派成百上千,喻文州也无从寻起。那日是黄少天赶路时恰巧从蓝溪上空掠过,这才让喻文州给撞见了。

可惜黄少天一介剑修,脚程实在太快,喻文州发现他时已追之不及,而喻文州被蓝溪居民当作河神供奉,也难以随意离开,便这般错过了。

错过就错过吧,既然这地是黄少天管的,那总能见上面。

没想到这一等,转眼人间又是十年寒暑。

这十年间,黄少天不是没再路过蓝溪,只不过每次都是一闪而过。喻文州追不上黄少天,又无法预测他何时会来,是以次次都未能如愿。

一次喻文州跟在后面,释放出强大妖气试图让对方感应。

当时卢瀚文正跟着黄少天赶路,忍不住扭头去看:“师叔,后面有个好厉害的大妖,要不要过去看看?”

黄少天当即教训道:“别有妖就想着去收,这妖也有修正道的,你感受下,这妖气——”

说到这,他不由皱着眉顿了顿,卢瀚文问:“这妖气怎么啦?”

黄少天斟酌着道:“这妖气怎么有点熟——嗨,我想起来了,这妖气不是跟师父那妖气挺像的吗?大概也是个同源吧。”

那天喻文州望了半天晴朗天空,终于对身旁人喃喃道:“我的意中人——好像是个傻的。”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他从哪收了个小儿?长得还挺像我的。”

一旁徐景熙回道:“回家主,那不是他收的什么小儿,那是蓝雨第九代弟子卢瀚文。”

 

 

那天喻文州化了人身,坐在临江楼里,点了几样小菜慢慢吃着。

徐景熙坐在他身旁,向他报告黄少天这几次外出的情况:“三年四月,昱山有妖作恶,下山食尽数百村人,被黄少斩了;是年七月,珠水有妖作恶,要求当地百姓每月供奉童男童女数名,被黄少斩了;五年六月……”

徐景熙念着,看了看喻文州,后者面上看不出心思,正拿着双玉制的筷子,一颗一颗夹花生米吃。

“……今年四月,河临县有妖作恶,借着娶亲之名——”

啪,喻文州放下筷子,宣布道:“我决定了,我要作恶了。”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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