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预警

*人类爱不足（大概）预警

“你要活下去。”

 

 

1.  

“找到你了，Playmaker。”

 

 

夜幕下华灯璀璨的城市中心，刺耳的警铃声在远处突兀地响起，一路呼啸而至。

此时正是繁华的城市街道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街上不明所以的行人们纷纷驻足，好奇地四处张望——然而除了一辆辆闪烁着红灯的警车，什么异常也没看到。圆滚滚的机器警察们围过来，拉起警示带引导人们离开。

财前晃从刚停稳的警车上下来，抬头朝城市上空望去。远在街道华灯照不到的高空中，两道矫健的人影在高耸的建筑物之间穿梭。

“身份确认了吗？”

“是，警视。”坐在车内的警员一边用掌上电脑和总部联系，一边回答，“其中一个已经确定是汉诺组织的首领Revolver。”

果然没错，财前晃想，在他的认知里世界上也只有汉诺技术才能做出性能这么优秀的仿生义体。

 

 

仿生义体的概念是在大约20年前提出的。最初是VR技术的兴起，之后人们把这项技术与机器人技术结合起来，使得人类实现了坐在家中也可以操作机器人到外面行动——不是简单地透过屏幕敲击键盘，而是如同灵魂进入了机器躯壳一般。VR技术不再局限于娱乐，开始应用于如深海探测等危险工作中，之后又渗透到了生活领域，给行动不便的人带来希望。

在这项技术刚刚兴起时，由于机器人技术的局限，人们所驾驭的均是笨重的机器巨人。而后，理所当然的，机器人的体积越来越小，外形也越来越像真人，仿生技术被引入，就是在那时候，人们提出了“仿生义体”的概念。

只不过在飞速发展了大概10年后，仿生义体的技术进入了停滞阶段。20年前曾有人预言“很快就将进入全员仿生义体、实现超人世界”的美妙时代并没有到来，市面上所能看到的仿生义体行动依旧不够灵活、也没有足够灵敏的感官，而且造价昂贵，因此除了特殊工作领域，并没有在生活中大范围推广开来。

而现在财前晃知道，那不过是用来技术封锁之下的表象而已。

目前世界上仿生义体最前沿的技术来自汉诺实验室，因为其隶属于国家军方，所以“汉诺”这个名号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技术究竟先进到何种程度一般人也无从知晓。据说这个实验室在7年前不知为何被其负责人匆匆关闭了，等军方的人赶到时，所有研究资料和制作好的义体均被付之一炬，几年后汉诺组织出现了，军方称其为“极端反政府恐怖组织”。

虽然有个这么有气势的称号，但是他们除了散布些反对使用仿生义体、反对AI技术发展的言论，具体做了什么危害国家安全的事财前晃并不知道，那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公职人员所能了解的。事实上财前晃对整个事件都知之甚少，毕竟是国家机密，他所有的一点点了解也不过是因为他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军方追捕汉诺成员，回收那些原本属于政府财产的仿生义体。

此时财前晃低头看向屏幕上传来的近距离同步画面，不由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是两个汉诺成员同时出现，但那画面看上去似乎是Revolver正在追杀另一个。

“这个是谁？”

“不清楚，”警员飞快地在资料库中搜寻，“没见过这个人。”

财前晃脑海中倒是浮现出一个身影，在过去他们在网络中追踪汉诺成员的时候，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同样追踪对方的人，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网络黑客在凑热闹而已，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Playmaker……他竟然也是一个仿生义体的使用者吗？”而且那个义体一看就是汉诺出品，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

财前晃正在思考，突然看见屏幕上出现了数只小型无人机。

“怎么回事？”他立刻抓起对讲机，“谁准许你们用无人机的？那种东西对Revolver根本没用，派特警过去！”

对讲机里传来陌生的声音：“别开玩笑了，人类怎么可能跟得上那种东西？要抓只能靠机器人。”

“机器人更加没用！你是不是……”

对方轻蔑地打断他的话：“财前警视，你该不是几次抓不到Revolver被吓怕了吧？那种东西再厉害也是几年前的技术了，别小看我们军方的实力。你们当地警察也就这样了，不要插手，做好后勤工作就好。”

啪地一声，对方挂断了。

“警视，怎么办？”年轻警察只得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等待指示。

财前晃把对讲机用力扣回去，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紧紧皱起了眉。

 

 

Playmaker一跃，在下坠了大约20米之后，轻巧地落在一幢高楼的楼顶。啪哒——几乎是同时响起轻轻的一声，在他前方不远处，Revolver也落下地来。

“哦，不跑了吗？”Revolver问，低沉的嗓音里带着轻慢的笑意。

Playmaker只是环顾着从四周包围过来的十几架无人机：“不先处理下这个吗？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让第三方占便宜吧？”

“第三方？”Revolver那张面具后的脸无疑是笑了，“你在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从他身后包围过来的无人机突然绕过他猛地朝Playmaker冲过去。Playmaker显得毫不意外，敏捷地向后一跃，同时更多无人机迎上来。

空中响起了一阵无数机器杂乱撞击在一起的声响，在Playmaker和Revolver的对视中，无数火光在瞬间迸裂开，又坠下。

这骤然而起的骚动飞快地平息下来，不一会，两人之间已躺着数不清的无人机残骸。

 

 

“怎、怎么回事？”警车里年轻警察看着屏幕瞠目结舌地问。

“夺取控制权了。”财前晃一副早知道会这样的模样锁紧了眉头，“仿生义体本来就是被人所驾驭的超级机器，控制电子设备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警视，他们好像还在增派无人机。”

财前晃也看到了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点：“这是……打算靠数量压制吗？”

然而数量对两个仿生义体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问题。Revolver控制着大约15架无人机，5台在身后用于防御，10台用于追击Playmaker，一旦有机器坠毁他就随便再捕捉一台补上。虽然数十台无人机从四面八方同时开火、只靠5台进行精准防御的场面看上去惊心动魄，计算稍有偏差就是被打个马蜂窝的下场，但是Revolver应付起来显得游刃有余，甚至看都不看身后的火光，只是慢慢朝Playmaker逼近。

“几年前的IT技术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Revolver看上去比较占优呢。”年轻警察忍不住说。的确和Revolver比起来，Playmaker看上去似乎狼狈得多，他所控制的无人机只有7台，很多攻击都是靠自身敏捷的躲闪完成的。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们警车不远处的小巷子里，一辆紧闭的贩卖热狗的小货车里，也有人正和他们看着同样的画面。

“游作！”草薙翔一紧张地对着话筒说，“要不要紧？”

“不要紧。”耳机里传来Playmaker平静的声音，“我只是不想在抢控制权上和他浪费时间而已，而且这让我确认了一件事。”

“什么？”

“他的性能没有我好。”

“是吗？”草薙翔一有些惊讶地去看屏幕，不知道对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这里人太多，我要换地方了。”

屏幕上，无人机突然如同失了电一般，纷纷从空中坠下。Playmaker停止了躲闪，慢慢站起来。

“哦，”Revolver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你做了什么？”

“换个地方。”

他这么说的时候，黑暗便降临下来。从城市最高层的建筑开始，灯光骤然熄灭，一层楼一层楼向下、一栋楼一栋楼向四周扩展开，直至街道。

街道上财前晃先是看见屏幕陷入一片无通讯的噪点，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尝试联系，直至听见街上行人的惊呼。

他从车内钻出来，正看见那黑幕缓缓盖下来一般的场景，灯光一层层熄灭，直至路灯，而后竟连车灯都熄灭了，整个世界在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财前晃满脸惊诧，不由说出了声。

 

 

楼顶上，Revolver看着四周，脸上同样现出惊讶，而后一皱眉，露出了满满的杀意。

“走了。”不远处的Playmaker说，朝身后一翻，从空中落了下去。

停电很快便恢复了，像是城市眨了一下眼睛，只是地面上的人们慌乱起来，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们已经失去了两个仿生义体的踪影。

几分钟后，Revolver追踪着Playmaker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工地。这里的庞大建筑群正在搭建骨骼，抬头看去，一根根钢筋铁骨从地面森然插向半空中，又在其间纵横交错搭接成网，如同一座冷硬的钢铁丛林。

Revolver信步走了进去。

“也差不多了吧？”他在一根根钢筋骨骼从穿梭一边隔空说，“你究竟要跑到哪里去？”

悬挂在高处探照灯忽然亮了，刺得Revolver眯了下眼。他抬起头朝指缝中看去，Playmaker的身影高高站在钢筋丛林的顶端。

“我没有逃，我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哼，”Revolver笑起来，“怕被人发现身份吗？还想继续像以前一样，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在人类世界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吗？”

“不可以吗？”Playmaker反问。

Revolver没有回答。

“Revolver，”Playmaker又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呢？”

Revolver再次无视了这个问题。他偏开头，开始打量这个战场。

Playmaker等了一会没有回音，微微垂下眼帘。

“好吧，”他说，绿色的眼眸平静而冷冽，“10年前，我是你们汉诺实验室的测试机，在那期间所有仿生义体，都是根据我的实验数据制作的。”他目光射向Revolver，如同瞄准一般锁死了他的身影，“我的性能，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要好。”

随着他的声音，钢筋怪物震动着轰鸣起来，不知何处、什么样的机关被开启了，Revolver露出了警惕的姿态。

“Revolver！”Playmaker居高临下叫他的名字，“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草薙翔一开车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Playmaker正朝Revolver身旁赶去。半空中未搭建好的钢筋架子没几处方便落脚的地方，这让他花费了点时间。

远处Revolver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开始动手把插在自己肚子上那根手臂粗的钢筋往外拔。

“等一下！”Playmaker不得不朝他喊，仿生义体本身是一种人造生物体，那根钢筋插在他肚子上他一时半会还不会死，拔出来他大概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Playmaker当然知道坏掉的只是Revolver这具义体，操作者的意识应该在义体坏掉的时候就会离开了，但是——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Revolver朝他偏过头来，碎了一小块的面具下露出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没话跟你说。”Revolver回答。

距离太远了，没法直接跳过去。Playmaker有些焦急地打量起四周，本来这里落脚点就不多，刚才还被他们打散了不少。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Revolver自顾自地说，又自嘲地笑了声，“反正这种性能的义体也没有下一具了。”

Playmaker不好容易找到了一个点，绕了点路，但是很快就可以赶过去。

Revolver终于把那根钢筋抽了出来，血哗地流出来，那身体看上去和普通人类一模一样。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似乎自己都惊讶于这身体的仿真程度，然后他又抬眼看向正奋力赶过来的Playmaker。

“我杀不了你，你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了，游作。”

Playmaker——或者应该叫藤木游作——因为这句话愣了下。

“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他恍惚了一下，继而颤抖起来：“了见？你是了见吗？不，不不——”

Revolver看向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而后那眼睛闪烁了下，如同熄灭一般失去了光彩，失去控制的身体软软地一偏，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车只能停在路边，草薙翔一穿过工地找到藤木游作时，后者正疯了一样试图把Revolver唤醒。认识这么多年，草薙翔一从没见藤木游作情绪如此激动。

“游作！游作！”草薙翔一不得不用力把他拉开，“清醒点！操作者已经不在了！那只是一具坏掉的义体而已！”

被这么一吼，藤木游作愣愣地看向他，而后眨了下眼睛，像是突然从什么梦魇中清醒过来一般。

很好，这表情又是那个自己所认识的冷静的藤木游作了。草薙翔一松了口气：“快点走，军方的人很快就要……”

藤木游作突然一下用力抓住他的手，表情变得严肃。草薙翔一立刻噤声——空气里传来隐隐的嗡嗡声，数量众多的无人机正飞快地靠近。

“走。”藤木游作朝他做了个“嘘”的姿势，回头瞟了躺在地上的曾经是Revolver的义体一眼，拉着草薙翔一小心翼翼地朝外走去。

草薙翔一熟悉他的作风，配合地轻手轻脚地跟着他，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控制不了吗？”

藤木游作专心看着脚下的路，一脸平静地小声解释：“刚才消耗太大，我饿了。”

“呃……”

“这个身体也是生物，要动作就必须消耗能量。现在能量不太够，只能暂时让摄像头统统避开我们。”藤木游作瞟了眼上方。

十来架无人机在空中四处盘旋，有几架停在Revolver旁边，其他的则转着摄像头在到处搜寻。

不远处响起车辆的轰鸣马达声，听上去不止一辆，正朝这里疾驰而来。

草薙翔一屏住呼吸，看着一架无人机与自己擦身而过。

糟糕，就算能骗过这些无人机，如果军队的人过来的话就无处可逃了。

“游作……”

“我在计算最节约能量的方式。”藤木游作回答。

草薙翔一能看出来情况真的不太妙，虽然藤木游作脸上并没有流露太多表情。

他们现在已经出了建筑群，但是从这里到停车的地方还有一大片泥泞的空地，军队的车灯光已能看见，现在贸然跑出去太容易被发现。草薙翔一现在只能庆幸他的车停得还算隐蔽，至少不会很快被注意到。

无人机嗡嗡嗡地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藤木游作会说出能量不够这种话，那大概就真的是随时要关机的状态，草薙翔一不知道他还能控制场面多久。

“可能要搏一下。”藤木游作盯着停下来的第一辆车说。

草薙翔一做了个深呼吸，正准备往外冲时，刺耳的刹车声忽然响起。

军方的人同样被吓了一跳——那是十几辆大大小小的巴士、出租车同时冲进了工地，车门打开，不明所以的乘客匆匆忙忙跑下来，一时间工地里挤满了惊慌的人群，军方那几个人反倒被挤到了一边，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草薙翔一愣了下便立刻回过神来，拉起藤木游作趁乱混进了人群里。

“这是你做的吗？”在拥挤的人群里朝外走时，草薙翔一小声问。巴士、出租甚至大部分民用车都是电脑驾驶，藤木游作操控起来毫无难度，只是他不知道藤木游作能否进行这么远距离的操控。

“不是。”藤木游作回答，声音有些飘。

“不是你，那还有谁……”草薙翔一反应过来，也顿时明白为何从看到刚才的场面起藤木游作又开始显得失常。

“了见，他还在附近……”

“他不一定在这里！”草薙翔一不得不用力拽紧了藤木游作的手，拉着他飞快地朝自己的车走去，“现在我们得先离开。”

藤木游作依然在发愣，但大概真的是能量要耗尽了，他没有抗拒。

有人远远地隔着人群这一幕，而后低下头压低了兜帽，转身离开。

 

 

2.

“感觉好些了吗？”

“那天晚上就没事了。”

草薙翔一笑着走到桌边，放下最后一盘菜：“那天晚上你真吓人，现在休息了两天，精神看上去好多了。要吃多少饭自己盛吧。”

“嗯。”藤木游作点点头，又补充说，“如果我真的因为能量不足自动关机，你可以给我注射40ml50%的葡萄糖。”

“……我知道了，但是这种时候你应该说‘我下次会注意不会这么乱来了’才对啊。”即使认识这么久了，草薙翔一对藤木游作一脸无所谓地谈论这种危险话题依旧不太适应。

在他们吃午饭时，电视上新闻正在播放两天前的事件，官方解释果不其然是恐怖分子骚乱，汉诺的事只字未提，但后面放上了被通缉的Playmaker的照片。

“你的罪名里有一条非法持械。”草薙翔一一边看一边随口说，“还有盗窃国家机密。”

“嗯。”藤木游作专心吃饭，看都没看电视屏幕一眼。

那上面登出的高清照片和他并不相像，在他第一次以“Playmaker”的身份在公开场合出现开始，他的真实样貌从未被任何摄像机捕捉过，所有被记录下来的都是现在电视屏幕上那个虚假的形象。

在这个科技发达到摄像头几乎无孔不入的世界，人们可以随心所欲观测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看清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的脸。

Playmaker在这个城市里活跃着，而藤木游作从不被观察、从不被记录，像这城市里每一个不被注意的普通人，默默生活着。

“所以，那天Revolver是换了个义体吗？”

“嗯，也可能是回自己身体里去了。”藤木游作说，“了见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人类。”

草薙翔一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藤木游作没有可以“回去”的身体，这就是他的身体，据他自己说，从他有意识起——大概是6岁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他们第一次谈起这个时，藤木游作说。

“是被彻底转换到义体里去了吧？”草薙翔一肯定地说，“意识完全转换是当年汉诺进行的试验之一，一直有传闻他们已经成功了。”

“也可能是AI。”藤木游作表示，“如果以前是人类，我应该有人类时记忆才对。”

“失忆什么的大概是转换的后遗症吧。怎么可能是AI？”草薙翔一笑起来，“人工智能技术还没发展到这个程度。”

这个话题在他们长年的相处中还出现过两三次，之后藤木游作就没有再提过。草薙翔一知道藤木游作依然抱持着自我怀疑，而他不提则是因为照顾自己的情绪。

因为人类意识能成功被提取并转换到义体里，是自己的希望。

所以你不可能是AI啊，草薙翔一想，AI怎么可能有这么细腻又温柔的心思。

此时草薙翔一看着电视，又转回那天的话题：“Revolver那具义体就这么落到军方手上了，没问题吧？”

这两天因为藤木游作精神不好，他们还没好好谈过这个。

“嗯，了见在离开前已经把那具义体破坏得很彻底了，芯片全部报废，以军方现在技术没法解析。再说，”藤木游作拨了拨碗里的饭粒，“只有他们才担心这些技术落到军方手里，我又不担心。我倒是希望这些技术可以推广。”

草薙翔一了然地笑了笑：“这样的话你大概也不会感觉这么孤单。”

藤木游作没说话。新闻播完了，开始播放谈话节目，几个著名主持用辩论的方式在探讨仿生义体的普及问题。

在仿生义体技术还不怎么先进时，反驳的声浪就先壮大起来了，支持者和反对者辩论了十多年，依然没有争论出高下，其中最尖锐的问题就是：

是什么定义了我们为人？

是我们精神——还是，我们的肉体？

 

 

草薙翔一安静地看了几分钟，随手把电视关了。

“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

“嗯。”藤木游作随口应了声。

其实当市面上仿生义体技术的进展不尽如人意后，这个话题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最近热度又高起来还是汉诺组织到处活跃的功劳。草薙翔一觉得这很可笑，明明这个领域最先进的技术就是汉诺发展出来的，为了达到这个程度也不知他们在背后做了多少非人道的试验，结果最后居然是他们最积极地跳出来反对。

对得起当年试验的受害者吗？

“那天真的是鸿上了见？”

“嗯，我没想到是他，”藤木游作眼神又开始恍惚，“我没想到他会想杀我。”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死’这个概念还是他告诉我的。”

草薙翔一沉思了下：“你觉得他是真的想杀你吗？”

“什么？”藤木游作愣了愣，“他那时的确是认真地想杀我……”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下，“可是他又回来救了我。我不明白。我不太懂……人类的感情。”

“游作，当年是他把你放出来的，对吗？”

“嗯。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当年他能放了你，那现在也许我们也可以从他那里突破。再说，现在汉诺组织已经基本被瓦解，几个核心成员不是被抓了就是死了，汉诺的技术，就只有他知道了。”草薙翔一一脸严肃，“我们得比军方先找到他。”

 

 

“我叫鸿上了见，你叫什么？”

“T0006。”

“哎？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吧？”

什么叫“一个人的名字”？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T0006，是什么编号吗？我都说自己名字了，你不说的话，就没法做朋友了。”

你在说什么呀？完全听不懂。他这么想着，但是意识到如果再不说名字的话，对方是不是要离开？这个预感让他心跳快起来，而他还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程序在飞快地运转，对记忆中每一个出现过的“名字”进行理解、筛选。

“游作，”他有些急切地脱口而出，“我叫藤木游作。”

“唔——游作，”对方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名字，这不是挺好听的吗？”

对对方来说，那大概只是段很普通的对话，但他的人造心脏却在剧烈跳动，大脑因为血液上涌变得滚烫。他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自己编造了一个“名字”而且还说了出来？

有什么不对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很不对了。

但是他理解不了。

 

 

几天后，藤木游作在网上冲浪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T0006。”

“你是——”藤木游作思索了一下，“指令3。”

那个女性的虚拟形象笑起来：“真有意思，我们用编号来命名你，而在你的记忆中我们也只不过是一个个编号而已。”

“对我来说，你们没多大区别。”

“啊，对你来说有区别的只是了见吧。”

藤木游作的眉头小小地皱了下。

“好吧，我叫你Playmaker，你可以叫我Vira，叫我泷响子也可以。”

“你说了自己的真名？”藤木游作有些疑惑。

“嗯，已经没所谓了，在我被军方抓住之后，精神已经被永远困在这里了。以前总是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藏着掖着，变成这个样子之后，倒是很希望被人呼唤真名。你也不用再戒备我了，现在的我不可能再对你做什么。”

藤木游作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问：“泷响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泷响子笑了笑：“Playmaker，其实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比如，你自己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销毁你。”

藤木游作没有说话，于是她又接着说：“十年前，你是我们汉诺实验室的军用测试机T0006。你的话应该知道吧？市面上的仿生义体技术之所以发展缓慢，是因为在这个领域最顶尖的技术几乎都掌握在国家手里，受国家控制，而大家达成了一项共识，出于社会稳定层面的考虑，一些技术不便于公开。T0006因为是测试机，又是军事项目，所以使用了很多被禁止的技术。原本你只要一辈子待在实验室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你跑到外面去了，更糟糕的是，你有了自我意识。你太危险了，而没有看管好你的我们，有责任把你处理掉。”

她停了一下：“你没什么反应呢。”

藤木游作一脸漠然：“我没什么想说的。”

泷响子偏偏头：“是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吧。毕竟对你来说我只是个下指令的实验人员，那时候真正和你说话的人只有了见。了见是鸿上博士的儿子，博士平时几乎都呆在实验室，所以他不上学的时候也经常过来。那时他才8岁，实验室里都是工作人员，没人陪他，结果他找到了你。”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其实那时我们就发现他经常会去找你玩，但是我们没想到会发生那么严重的事。了见以为你是个在实验室进行测试的普通小孩，他用那种态度对你，而你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产生了自我意识。这是个错误。Playmaker，你是一个——”

“闭嘴。”藤木游作突然冷冷地打断她。

泷响子观察着他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我想知道，但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泷响子了然地笑笑：“你的反应和我预想的差不多，这样我就放心了。”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Playmaker，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我希望你可以帮帮了见。”

藤木游作愣了下，语气急切起来：“了见他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你先找到他吧。我告诉你他在哪。”

 

 

“嘟嘟嘟——”

收银机发出突兀的警报声，收银员看了看屏幕，露出歉意的笑：“抱歉，您的卡似乎有些问题。”

“哦。”鸿上了见表情自然地点点头，脑海中则在飞快地思索。银行卡突然被冻结，是因为自己身份已经被锁定了吗？面前店员的表情看似无懈可击，也不知道她从屏幕上读到的信息是什么，而正在不远处巡逻的警察已经向着这边来了。

“有时候会信号不好，您要不要再试一下？”收银员微笑着建议。

她在拖时间等警察过来，他知道，但还是回了个礼貌的微笑，嘴上说：“抱歉，我可能拿错卡了。”这种时候贸然离开似乎更容易引起怀疑，怎么做比较好——

在他思索时，突然一个人从他身后贴过来，一手搭在他肩上。鸿上了见一惊，一偏头对上了藤木游作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

“滴——”收款机发出收款成功的声音。

收银员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刷卡的人，那人看起来和面前这个疑犯似乎很熟的样子：“你们一起的吗？”

“嗯。”藤木游作已经飞快地收好了东西，一手提着袋子，一手熟稔的拉着鸿上了见，转身朝外走去，嘴里说着：“我等了好久你一直不来，我只好过来找你了。”

“喂！等等！”一切发生太快，收银员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不远处的警察已经开始奔跑。

藤木游作拉着鸿上了见往门外走，他尽量装得自然，但是心跳得厉害。

“你走太快了，这样容易被怀疑。”

藤木游作愣了下，只觉得对方反过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把速度降下来。

“前面的，站住！”

“你来处理。”鸿上了见停了下来。藤木游作只得跟着他停下，他依然觉得像在做梦，没想到居然真的这么快就和鸿上了见再次见面，而一见面对方就在对他发号施令。

“有什么事吗？”鸿上了见已经转过身去面对追过来的警察。

“你的ID拿出来看一下。”

藤木游作知道那句“你来处理”是什么意思了。他其实有些莫名其妙，虽然鸿上了见现在穿着完全是普通人类的样子，但使用的依然仿生义体，他一靠近就知道，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处理不了这么简单的状况。即使如此他还是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

扫描仪器从鸿上了见的ID卡上没扫出任何异常，又让他把刚才的银行卡拿出来，结果这次扫描结果仅仅是过期失效而已。

两个警察显得很犹豫，但不得不放两个人走。

 

 

“这具身体不好用。”

走出商店，汇入街上人潮中后，藤木游作终于听到鸿上了见说。

“好用的那具被你打坏了。”对方又补了一句。

藤木游作心跳停了一拍，不由自主用力握紧对方的手。“你想杀我。”他用抱怨的语气小声辩解。

“哼。”鸿上了见不置可否地冷笑了声。他安静地跟着藤木游作走了一阵，突然说：“跟过来了。”

藤木游作也发觉了，那两个警察大概终于还是觉得不妥，从后面追了过来。

“在前面街口甩掉他们。”

“嗯。”

警察只看见两个人在十字路口转了弯，等他们追过去时已经失去了两人的踪影。紧急汇报后，局内立刻把各个路口的监控都调了出来，但完全没有拍到两人的踪迹，像是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你就住在这里啊。”鸿上了见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基本上一眼就看尽了，“好——朴素。”

藤木游作靠在门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看着鸿上了见在他房间里转来转去。

鸿上了见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终于转过来面对他，显得有些无奈：“你呆在那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鸿上了见只觉得身体差点被撞倒——那是藤木游作一头扎到他怀里来。他不得不撑了下桌子才没摔倒。

啊，这个人形兵器，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吗？

“了见，”藤木游作紧紧抱着他，脑袋埋进他的肩颈间，“了见，是你在这里吗？”

你怎么这个样子，你都一个人在人类社会生活十年了，前几天你砍我的时候，不是很强悍吗？

鸿上了见想着，抬起手放在对方头上。

“是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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