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喝咖啡的猫

[周黄]Sleeping Sun(中)

就在和狼遭遇的第二天,周泽楷沿着边界线慢跑时,狼又一次突然从他背后蹿出来。那时周泽楷立刻握紧了枪柄,但他很快发现狼并没有杀意。狼歪着脑袋打量他,金色的眼睛里透着股“看把你吓的”的揶揄味。他不紧不慢地跟了周泽楷一段路,又慢悠悠回去了。

接着第三次、第四次……从那时起,只要周泽楷靠近边界线,时不时就能见到那只狼。狼有时慢悠悠地从树后走出来;有时突然从他身旁蹦出来(也不知之前藏在哪);有时则干脆趴在他必经的路上打着呵欠等他。狼出现后,有时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有时则凑过来嗅嗅他,在边界线那一边跟着他一同慢跑。

俨然一副也在巡逻的模样。

周泽楷监视着整条边界线,狼就监视着他。

这一定不是狼王的命令。周泽楷想。自从那天狼王见过他一面后,雾气便弥漫开来,从此以后林子那一边的居民——无论狼还是人——都没有朝这边跨出过一步,对这个新来的邻居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直到这只狼杀气腾腾的出现。

大概每个群体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存在,而狼王最终也就这么放纵他了。

狼没有再对周泽楷发起过攻击,但他依旧表现得十分不友好,一副“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家伙在干什么,你要是敢干坏事我就咬死你”的模样。周泽楷若是朝边界线靠近,狼便摆出攻击的姿势朝他呼呼地低吼,警告他不要越界。

尽管如此,周泽楷觉得狼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他。想杀死他,讨厌他,表现得讨厌他,是三件完全不同的事。

此时周泽楷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在寒冷中仍觉得脑子钝钝的,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让狼感兴趣了。

而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和狼相遇的这一段时光。

当狼观察他时,他也观察着狼。

狼有着矫健的身形和适应这冰天雪地的厚厚的冬毛。他奔跑起来时会展露出身体漂亮的肌肉线条,而当他趴下来时就变成了毛乎乎的一大团,毛尖上缀着点白白的细雪,随着呼吸的起伏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看上去暖乎乎的。狼打量别人的时候喜欢歪着脑袋,金色的眼睛亮澄澄地直直看过来。他显然是个思维活络的家伙,耳朵总是动来动去,嘴巴里时常哼哼唧唧发出各种不同的低鸣声,吐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白气,一会一个表情,神采奕奕生气勃勃的。

当然周泽楷从来也没有放松过警惕,毕竟对方是站在分界线的那一边的,他知道狼也时刻谨记着这一点。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还是每天一起在分界线的两边一同巡逻。

你瞧,有时候朋友和敌人的分界线,并不像地面上的分界线那么明显。

 

 

今天狼一直没有出现。周泽楷慢跑了一会,又忍不住停下来张望。

昨天他如同往常一般在边界线上巡逻,狼也如同往常一般出现了。中途他停下来吃自带的干粮,狼也在那边趴了下来。周泽楷一边嚼着肉干一边看狼在那边好奇地瞅自己手里的东西,然后——大概是一时兴起——他拿出一条大块的肉干,朝着林子那头扔了过去。

其实在扔出去的瞬间,周泽楷就后悔了,但是那行为已经触怒了对方。狼先是愣了下,紧接着立刻跳起来,冲着周泽楷发出一串愤怒的低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道今天狼是否依然在生气。

周泽楷又沿着边界线走了一段,狼终于出现了。他一路小跑到周泽楷对面,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朝着周泽楷脚下滚过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木桶。周泽楷弯腰捡起来,有些疑惑地拧开上面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酒气顿时扑面而来。

周泽楷默默看向狼,狼也沉默盯着他。他们在寒风中用眼神讨价还价了一会,周泽楷定了定神,一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就像吞了一把火,那火沿着他的喉咙一路烧下去,又蹿上头来。周泽楷仰头喝酒时看见昏暗的天空——然后他就只能看见昏暗的天空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在地上的。

狼在周泽楷仰头喝酒时呜地啸了声,像是在给对方喝彩。周泽楷倒在地上时听见狼在那边轻快地蹦跶,发出欢快的声音。

如果是人的话,大概是在鼓掌大笑吧。周泽楷想。

狼乐了一会,呜呜低鸣着叫周泽楷起来,但周泽楷躺在那,一动不动的。狼趴下来,耐心等了会,又等了会,对方始终没有动。终于狼开始不安起来,发出焦虑的哼哼声,在边界线旁走来走去。他几次靠近边界线,爪子探出来又收回去,始终不敢越过界。周泽楷仰面躺在雪地上,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狼压低了身体,尝试着探头过去看——忽然他感觉到脑袋嗡地一下,眼前大片大片的细雪绽放开,落了他一脸。

那是周泽楷砸了他一个雪球。

周泽楷一骨碌爬起来就跑,反应过来的狼立刻低吼着追上去,用爪子扬起白雪回敬他。

他们沿着边界线追逐打闹。玩得兴起了,周泽楷在这边搓雪球,狼在那边灵活地避过了好几下,一得意在地上打了个滚冲他露出肚皮。

呃,作为礼尚往来,是不是应该过去——挠挠他?

周泽楷站在边界线旁,到底也不敢越过去。在他犹豫的时候,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一翻身又爬起来,死劲盯着周泽楷。

空气里沉默了会,狼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顿时对自己的失态恼怒起来,一扭头朝林子跑去。

周泽楷有些想笑。他站在后面看着,只见狼跑出一段,还回过头来看自己。他想了想,把围巾取下来,绑在边界线旁一小截干枯的树干上。

他这么做的时候,看见狼远远地停下来注视着自己。绑好以后,他转身往回走去。

等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周泽楷再次回头去看。这会光线依然昏暗,但良好的视力让他清楚地看见狼已经折了回去,正跳起来用嘴去扯他留下的围巾。

 

 

这支特种兵小队已经顺利进到了建筑物里,很好,没有人被咬到。

大楼里早已断电了,他们戴着夜视镜在黑暗的楼道里搜寻。窗外传来凄厉的叫声,和撕咬声、哭喊声、指甲刮过墙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隔得远远的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这座城市已经完了。”一个队员看着窗外说。

“好在我们不用原路回去。”另一个声音里带着笑意的人回答他,“等找到目标,上面会让直升飞机来楼顶接我们。”

这个愉快的消息让队伍中响起一片小小的欢呼。

“快点让我们回去,我真是忍不住了。”一个人大声抱怨,“你们看看外面那些东西,说不出是人还是怪物、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不是说害怕,可是那玩意让我觉得恶心,比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啊,比蜘蛛洞那次还要糟糕,虽然我很讨厌蜘蛛,但你至少知道那就是个怪物。”

另一个人提高声音喊:“医生!医生你听见了吗?你快出来,咱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鬼地方了!”

“所以我最讨厌这些狗屁医生了!”队伍里个子最高的那个青年气鼓鼓地说,“一个两个都是变态,就知道给人惹麻烦。”

他这么说的时候,一个人忍不住朝他看过去,一边把刚刚拿出来的妻女的照片收好。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有人扯了扯那高个示意他停下,但那高个显然是个粗神经,絮絮叨叨骂了一路,才终于反应过来。

“干嘛啦,我又不是说你,你可是军医,和一般的医生不一样。”

“好啦好啦,”旁边有人打圆场,“你再骂,那医生更加不敢出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始终沉默着。他忽然停下来扬起手,一群吵吵闹闹的人立刻安静下来。那领头的人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一扇门……

 

 

周泽楷猛地惊醒时,发现自己正陷在沙发里,对面是黑漆漆的电视屏幕。

自己是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吗?记忆里他似乎正在看一部片子,那片子没头没尾的,只有一段情节清清楚楚印在他脑子里。

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看那片子看了很久,但是怎么都看不到结尾。

让人莫名的心焦。

空气里再次传来远处的狼啸,周泽楷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狼叫醒的。

他爬起来穿上大衣,一打开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门外不再是一片黑暗,五颜六色的巨大帷幕从夜空中垂下,色彩绚丽得几乎要将他的眼睛刺痛。

极光。他的脑海中蹦出这个词。

他已经忍受了漫长的黑夜,许久许久不曾见到过鲜艳的色彩,然后突然间,这黑夜就将这世上最壮美绚丽的景色,呈现在他眼前。

 

 

周泽楷望了天空好一会,才将视线收回来,朝着边界线走去。狼在那催促着他,见他终于过来了,便开始朝前跑,示意他跟上。狼显得很兴奋,连跑起来的背影看上去都比平时轻快。周泽楷的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迎着风高高扬起。

周泽楷跟着狼沿着边界线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这里极光离地面更近了,简直像是走进了那光幕里。

狼在周泽楷旁边放下一串枝叶。周泽楷弯腰拾起来,只见绿色的叶片中点缀着一大串鲜红的果实,那果实圆溜溜的,每一颗都饱满鲜艳,在这样的寒冬季节里看着尤其可人。

周泽楷不知道那是什么,正打算摘一颗尝尝,立刻听到了狼不满的声音。他这才注意到狼的围巾上也别了一束同样的果实。夜空中隐隐传来骚动,林子那一头的狼群今天也显得比平时喧闹。周泽楷忽然明白,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狼群来说,极光出现大概就像节日一样,是值得庆祝的事,而他们也早有自己的庆祝方式——

周泽楷将那串果子别在自己衣服上。狼这才满意了,绕着他来回走了走,然后坐下来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映出斑斓的色彩。

在这样的环境里,本身就不需要什么言语。周泽楷也坐下来,和狼肩并着肩,一同朝天空看去。

天幕那么广阔,世界美得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的,像是所有希望都在孕育,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会发生。

 

 

他们那样不知坐了多久,狼的体温都已透过他厚重的大衣传递过来,远处忽然传来了狼啸,悠长的,一声接着一声。狼耳朵一动站起来,仰头发出同样的长啸回应。

他朝那方向跑去,跑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周泽楷,在那犹豫着转来转去。周泽楷意识到那是狼群在叫他回去了,既然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那便是不该有成员缺席的。

周泽楷朝狼挥了挥手,狼又跑回来,朝他吱吱呜呜了一阵,终于扭头跑远了。

周泽楷听着远处的喧嚣,目送狼的背影消失在林间,想象那一头热闹的场景。

自己是否也有亲人朋友呢?他想,是否也有那么一些人,曾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一起哭笑过,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团聚在一起,否则就觉得不完整似的。

一定是有的吧。

当他在这里努力找回记忆的时候,也一定是有人在什么地方记着他,等待着他的。

这么想的时候,心底如同有股暖流潺潺淌过。

无比壮美的天幕下他一个人抬起头来,那一刻他充满了希望,同时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极夜快要过去了。虽然太阳仍然没有升起,但在白天的时间里天空已经越来越明亮。

狼最近很少出现。极夜过去意味着狼的时间也即将结束,这段时间他们大概也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

这天周泽楷没有再去边界线巡逻。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差不多一天一夜,记录周围的地形。他终于找到了一片树林——在离哨所差不多一天路程的地方。冬日里树林中静悄悄的,但等到开春后便会好起来,阳光会照进来,冰雪会消融,植物会长出枝叶,也会有动物。

到时候他可以到这里来打猎,度过不长的夏天和秋天,给下一个冬天储备食物。

他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先想办法活下去,再想办法解决其他的事。一步一步来,只要坚持下去,总是会有好事发生。

他的想法总是很单纯,单纯得只做唯一正确的事。

 

 

周泽楷又花了很长时间往回走,回到哨所时是在一个深夜。

他意识到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发生了,在边界线的那一头。萦绕着林子的雾气变得阴沉,空气里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不管那里曾发生过什么,此刻都已停止了。周泽楷只能猜测,难道狼群受到攻击了吗?在这世界尽头的边界线上,他们并不是彼此唯一的邻居,四面八方都是危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他的领地被入侵了,他脚下的土地这么告诉他。大雪已经掩盖了入侵者的痕迹,但他依旧感觉到了对方存在的气息。周泽楷提高警惕朝哨所走去,一手握着枪,一手轻轻推了推门。

门并没有锁——他自己从不会干这种事——他轻手轻脚走进去,那里面空间并不大,没有多少让人躲藏的地方。

在一片黑暗中,他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狼躲在沙发后看他,那眼神锐利而凶狠,让周泽楷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紧接着他意识到狼并不是想要伏击他,这里并不是狼的领地,他显得紧张,充满了戒备。

是什么迫使他躲到这里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周泽楷立刻放下手中的枪,包括腰间藏着的另一把,将双手摊给狼看。

狼紧紧盯了他一阵,终于放松身体趴了下去。周泽楷连忙快步走过去,狼看了看他,疲倦地合上眼睛。

周泽楷把狼抱起来时,感觉到对方身体软软的,体温低得吓人——他一定是受伤了,大概还失了不少血。

这认知让周泽楷有些慌乱。他让狼躺在床上,把所有被褥都盖在他身上,最后把自己的大衣也脱下来盖上去。

然后他返身翻箱倒柜找工具,终于翻了只医药箱出来。想开灯看看,按了好一会开关,才突然意识到这里根本没有电。

哨所孤零零地伫立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怎么可能有电呢?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有些发愣,不禁疑惑地看向墙上的电视屏幕。

“你把整座城市变成这个样子,还一个人抱着解药藏起来是想做什么啊?!”那个脾气不好的队员拽着医生不耐烦地大骂,“你跑啊你跑啊,你再跑我正好一枪崩了你!”

那医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什么解药?根本没有什么解药……你们不明白吗?”

脑子里又闪过一些画面,周泽楷猛地把自己拉回现实。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又翻了翻柜子,找到了几根蜡烛,还有一小盒火柴——这些应急品静静地躺在柜子的角落里,显然从没被使用过。

他端着点燃的蜡烛,拿着医药箱转过身去,只听见一片清晰的嘟囔声,床上那一大堆衣服被子蠕动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

那人赤着肩膀钻出来,一抬头刚好和周泽楷打了个照面,声音在他舌尖上停顿了下。

然后他又往回缩了点,把身体埋回被子里去,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我本来就快没气了,你想闷死我啊!”他终于把后半句话吐出来,抱怨的声音显得并不是很有底气。

三个月极夜是狼的时间,其他时候是人的时间。

周泽楷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

那人盯着周泽楷的一举一动,依旧显得有些紧张。周泽楷把蜡烛放在床头,思考着要不要安抚地摸一下他的头,终于还是没这么做。

狼的伤似乎是在腿上。他把被子从尾处往上慢慢掀起,那条受伤的腿赤裸地显露在他面前,上面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将那条腿剖成两半。

幸而血已经止住,狼的生命力和恢复力素来惊人,只是这伤口再不处理,恐怕这条腿就要废了。

周泽楷打开医药箱,清了清里面的工具。

那人扭头看着他,不信任地问:“喂,你到底会不会啊?”

“嗯……会……”周泽楷看着急救手册回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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