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喝咖啡的猫

[周黄]Sleeping Sun(上)

“体温:35度,心跳:52,您的状态:合格,请注意保持体温。”

周泽楷弯腰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看向镜子。冰冷的镜面上爬了一层霜花,里面印出的人影面色苍白,眼睛有些发红。

实在太冷了,“温度”这个元素简直像是不存在一样。

“……到那个时候,寒冷将是你的头号敌人。”

记忆里曾经有人这么对他说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大概是他到这里之前吧?

他得想办法让自己暖和起来。

周泽楷将两把爱枪仔细检查了一遍,随手摆出个射击的动作,又往回一旋一左一右插进腰侧的枪套里——很好,他的动作依旧流畅,没有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接着他将几把匕首一一装好,穿上大衣,围上围巾。

他熟练地做好这一套准备工作,如同过去每一个早晨出门前一样,然后他终于停下来,看向桌子上那台无线电台。

那四四方方的黑色机器一动不动地呆在那,一如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般死寂。

有时周泽楷怀疑它压根不会响起了。尽管如此,他依旧背上了它,然后走出门去。

 

 

现在是早上8点,天空依旧暗沉沉的。

今天太阳不会升起来,周泽楷知道。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那条纬线上,也不记得今天究竟是何年何月,只知道极夜的黑已经浸过了这里——悄无声息地。这里的极夜不算很长,差不多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三个月,他记不清了。

周泽楷所居住的哨所孤零零地伫立于一片荒地之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个活物——没有人,没有植物,没有动物。

大概边境总是这个样子,荒芜冷清。现在周泽楷站在门前向四周望去,目所能及是灰蒙蒙的一片。冰雪覆盖着冬日里沉寂的土地,大片大片的白色下偶尔露出一点深色的泥土。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

世界单调得像是一张静默的黑白相片。

周泽楷走下台阶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踩在细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于是这个世界有了声音,有了动静。

他是活着的,今天也依然活着。

 

 

周泽楷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停下来,边界线到了。

地上并没有边界线的标志(即使有也早该被白雪覆盖了),但他清楚地知道边界线就在这——对面那片土地并不喜欢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所以在靠近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越过去。

他左右眺望了一会,今天边界线上也平平安安的,什么都没有。

无事即好事。

周泽楷又朝对面望去。

那边是另一个世界。尽管同处于一片天空下,同样被白雪所覆盖,但边界线过去不远,便是大片大片的针叶林——即使在这样的寒冬时节,也能远远地看到绿色的枝叶。白色的雾气从林间透出来,像是拉起了一层屏障,不让他窥视。可是他知道松林那边有一个小镇子。一年中大部分时候,那里居住着人类,而当极夜降临时,则会变成狼的领地。

只是知道而已。他能听到,感觉到,但从未亲眼见过。

周泽楷记得自己最初到这里时,曾见到过狼群的头狼。那只白色的狼远远地打量了他一会,然后转身走进林间。随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白色的雾透了出来,从此再也没有消散过。

周泽楷张望了会,开始沿着边界线慢跑。这是他每天的主要活动,运动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顺便巡视边界。

不知道今天那只狼会不会来。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

 

 

周泽楷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记得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曾经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一路上先是很喧嚣,后来越来越安静。

最后终于安静得只剩他自己发出的声音,他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周泽楷想当初的自己一定是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要去到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在这里呆上多久,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知道自己将会牺牲什么,又会得到什么。

但现在他的记性变得很不好,这些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到那个时候,寒冷将是你的头号敌人。”记忆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说,“它会一点一点地侵蚀你:首先是意志,然后是思想,最后是身体,让你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活下来就是胜利,不要被它杀死。”

活下来就是胜利……

连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变成这样的,周泽楷也记不清了。在最初的时候,他一定也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力去抵抗这种僵化所带来的恐惧,但是后来,随着僵化程度越来越明显,记忆缺失得越来越多,他开始陷入深深的惶恐里。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他努力保持清醒,可是他甚至搞不清自己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只能从周围的一切来推断:

既然是边界,那么他应该是个哨兵吧?他的任务应该是巡视边界以防发生什么意外吧?

那么在某个时候,应该会有人来跟他换班的吧?

既然有一个无线电台,那么它一定会在某个时候响起来的吧?

他觉得这一切十分符合逻辑,于是有了期待。他曾经那么热切地期待着,总觉得似乎下一秒世界就会有所改变,清脆的敲门声或是电台有节奏的滴答声会突兀地响起,打破所有沉静。

可是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始终没有到来,世界依旧是一尘不变的样子,哨所从未迎来访客,电台也从未接到消息。

周泽楷一度怀疑是不是天气太冷所以那台机器死掉了,于是用厚厚的衣物把它包裹起来,但它还是继续沉默着。周泽楷看它时觉得它好像也在看自己,黑漆漆的外壳偶尔划过一丝光亮,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怜悯。

周泽楷想它大概已经被遗忘了。

自己大概已经被遗忘了。

所有热切就在这无尽的等待中逐渐冷了下去,直至冰冷刺骨,可他仍紧紧抓着那份期待,不肯放手。

 

 

在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周泽楷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边界线上慢跑。

尽管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一靠近那条边界线他便能感觉到,他的责任就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守护着什么,可是那强大而冷酷的责任感,足够把一切疯狂的情绪压制下去。

冷静,冷静,思考,思考……只有亡者才不会思考。

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应该有三十米,一共有567根树枝——不对不对,应该是,1,2,3,4……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那只狼。

 

 

周泽楷记得那天灰蒙蒙的,凛冽的寒风卷着大雪。他在边界线上,强迫自己数百米外一棵树上的树枝——他的视力很好,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这样的风雪天里,也能清楚地看见百米外那棵树上的每一根针叶。

……232,233,234……

他数着数着,猛然转过身去掏出枪来连续射击——动作一气呵成,那是他的身体面对危险时本能反应。

然后他才看见那只狼。

狼躲在风雪中悄无声息地潜过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近在咫尺。这显然是一头身经百战的狼,矫健而聪明,就连避开子弹的动作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他敏捷而轻巧地落下来时顺势压低了头,摆出攻击的姿势。周泽楷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中看见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而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正死死盯着他。

他想杀死他。

周泽楷的精神顿时一凛。

 

 

一人一狼在风雪中对峙。此前他们从未见过对方,但他们都是最好的战士,本能地知道对方的危险。

走错就是在听到枪响前脑浆四溢。

走错就是在扣动扳机前被撕裂喉咙。

没有前进的机会,没有后退的机会,一步踏错就是死。

就这么互相凝视着,一瞬不瞬。神经紧紧绷起来,心跳加到无限快,又变得无比平稳。危险带来的除了紧张还有久违的兴奋,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蠢蠢欲动又静默以待,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喧嚣。

他们不知道那样对峙了多久。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时间几乎都凝固,他们中间隔着的那片雪花落得越来越慢,像是永远也落不了地。

最终,周泽楷将枪口指向天空——他飞快地完成了这个动作,以防对方产生误解——作出和解的姿态,狼紧紧盯了他一阵,摆了摆尾巴,朝后退了一步。

终于烟消云散。

“搞什么啊,还以为你今天死定了。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周泽楷似乎听见有人这么说,但是看过去只有那只狼。方才对峙时那只狼明明是那么安静而有耐心,但解除战斗状态后却完全变了个样,冲着周泽楷呲牙咧嘴哼哼唧唧了一阵,摆摆尾巴慢悠悠地朝林间走去。

周泽楷一直看着狼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期间一个机械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刚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此刻才逐渐被拉回自身,他听见那个声音在说:

“体温:35度,心跳:40,您的状态:合格。请注意保持体温。”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里已经有些湿润,热乎乎的。

他刚才究竟经历了什么?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活物了?

他有多久没有身处这样紧张的环境里了?

记忆并没有因此苏复,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汹涌澎拜地袭来,令人欣喜得简直要落泪。

就像一台沉睡已久的机器被再一次被启动了一样,他终于又一次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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